風のゆくえ

2021年4月14日

原文刊載於：誰かの背中をポンと押せる物語をーー小さな田舎町の主婦が、「物書き」になるまで

從理容師、自由工作者、上班族，而後成為主婦，以《52赫茲的鯨魚們》奪得2021年書店大獎的町田苑香，在故鄉的鄉間小鎮一面育兒一面筆耕不輟。她書寫的是受到虐待和偏見的傷害中依然拼命努力生存下去的人們的故事。町田苑香究竟是何方神聖？是什麼引導她成為作家的呢？我們深入探究這位新進作家的真面目。

（取材・文：山野井春絵／撮影：殿村誠士／Yahoo!NEWS ORIGINAL特集編集部）

執筆的契機是身邊發生的棄嬰事件

「我一直以來在意的問題，不想用『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這樣曖昧的結局收尾。我也想要試著為正在受苦的人們找到那麼一兩個實際的救贖方法，是懷著這樣的想法寫的。希望有人能因為我的書而得到幫助，在讀完以後可以覺得『啊啊，明天也繼續努力吧』或是『再試著往前一步吧』。我想寫的是這樣可以給人力量的故事。」

父母傷害自己的孩子，戀人傷害了同住的孩子……每年都會發生許多令人痛心的虐待事件。町田在作品中描繪「虐待」是有理由的。就在距離她住處十數公里的垃圾場，曾經有嬰兒被丟棄在那裡。

「跟我生下的孩子生日差沒幾天的小孩，就這樣被人丟在鐵桶裡。當時我的懷裡就抱著剛出生的寶寶。一想到差不多同時出生的孩子就這樣悲慘地死去，讓我感到非常悲痛。在那之後，我對於虐待事件、尤其是虐兒事件，就總是能感同身受。在煮晚餐的時候在電視看到這樣的新聞，我也會不自覺停下手來盯著看。到底是有什麼樣的背景？為什麼那孩子沒能得到保護就這樣死去了呢？他是什麼樣的心情呢？……是這樣嗎？是那樣嗎？我會忍不住這樣揣測著。這樣的想法在我心中不斷累積，讓我坐立難安，就決定試著寫寫看。」

《52赫茲的鯨魚們》的故事發生在面海的小鎮。過去曾經遭到虐待的女性，像是隱居似地生活在這座小鎮裡，在這裡與一名受虐兒相遇。孤獨的兩人慢慢地同理彼此，也逐漸揭開登場人物們的過去――。以人口外流日漸嚴重的鄉村為背景，現在與過去不斷交錯，最後的高潮場景更讓讀者身歷其境。就像是聽完一首完美的組曲，讀完以後餘韻久久不散。

「你們家的孫女上了男人的車」

五年前得到「女人為女人舉辦的R-18文學獎」大獎，開啟作家生涯的町田，出生成長於緊鄰福岡縣北九州市的小鎮，一直生活在故鄉。

「我的娘家也在走路就會到的距離，從小就一直住在這片土地上。我從來沒有住過東京、大阪、福岡這些地方。其實也就是一直沒有機會去、就到了這個年紀，現在已經沒辦法想像在都市的生活了。所以對於以都市為故事舞台的小說總覺得很時尚，很憧憬，也覺得有點自卑（笑）」

從家鄉開車大約一個半小時，就能抵達別府。
《52赫茲的鯨魚們》描寫的是瀨戶內海旁的大分縣鄉間小鎮。鏽蝕成褐色的鐵板屋林立，是靜謐寂寥的街景。町田將她再熟悉不過的風景、與成長過程中體會到的氛圍寫進了故事裡。

「尤其是年輕的時候，總是能感覺到來自老人家的『監視的視線』。車子的款式都被記住、不管人在哪裡都會被父母知道，只是打工的男同事送我回家，我祖母就接到通知說『你們家的孫女搭上男人的車』，頭髮顏色稍微染淺一點就被說『耍不良』。這種鄉下地方的緊密情報網有多強大、又讓人感到多喘不過氣，都是我的親身體驗。」

成為理容師之後，不斷換工作成為了主婦

町田成為作家前的經歷，並不是從出版業做起，跟一般所謂的王道路線不同。
因為崇拜氷室冴子、熱愛閱讀的少女時代，她確實曾經夢想成為作家，但高中畢業後首先選擇的職業是理容師。

「這或許是九州人特有的想法吧。父母告訴我，『只要有工作，就算離婚女人也能靠自己活下去，所以就去當護理師或美髮師吧。』因為我很怕看到血，就只好進了理美容學校。因為覺得美髮師要很有美感才行，但理容師的工作比較像職人，比較適合我吧……就這樣選擇了理容師的道路。當時什麼也沒在想（笑）就是一種，反正就這樣吧的感覺開始工作了。」

專門學校畢業後，她成為了理容師，然而因為苦於洗髮精讓雙手乾裂，她很快就離職了。之後換了許多工作，家庭餐廳、美體沙龍、小雞饅頭的販售等等，也曾經因為想當上班族而去電腦教室進修、在車輛相關的公司擔任過行政職。

「在父母看來，應該覺得我是個很沒毅力的女兒吧。後來我就在家鄉結了婚，走進家庭。」

但即使成為主婦專心育兒，她還是感到迷惘。雖然自己也不算累積了多少工作上的資歷，但每天都被「自己什麼也沒有」的空虛感包圍。
就在這時候，她一直以來崇拜著的氷室冴子過世了。

「小時候因為想要見氷室女士一面、決心要為此成為小說家，最後卻什麼也沒做到，就只是渾渾噩噩過日子，突然覺得很焦慮、想說該不會就要這樣過完一生了吧。心想不然就再一次以小說家為目標吧，開始在手機上寫起小說。」

自從下定決心開始寫小說，她的日子就變了。
一手抱著夜哭的孩子、一手拿著手機打字，在夜晚不斷編織故事。

「手機小說最後沒有什麼成果，但再次有了成為作家的夢想之後，心情變得開朗了許多。後來熟識的人建議我『要不要試著投稿？』才有現在。」

被閱讀、書寫拯救，克服霸凌

町田曾公開分享過己在小學高年級時被霸凌的經驗。

「當時我的身高不高，而且很胖。又戴著厚厚的眼鏡，動作很遲鈍，所以最不擅長體育。髮型也是，因為手拙不會整理，永遠都是剪超短髮。男生們都會叫我『胖子』，發講義時永遠都跳過我。慢慢地大家開始說『妳是細菌，不要碰我』開始躲著我。女生也是，雖然會制止『不要這樣啦』，但轉頭就跟我說『妳再瘦一點、再認真一點不就好了嗎？』她們的建議反而讓我更受傷。」

就在備受霸凌的時候，她耽溺於氷室冴子的小說裡，在沒有人靠近自己的下課時間也可以忘記現實、穿越到另一個世界。

「當時氷室冴子女士執筆非常有效率，大約半年會出一本新書，所以我總是等著氷室女士的下一本書，告訴自己要好好加油、努力活到新書出版。」

她的導師是非常嚴厲的教師。同學們在老師不注意的時候、持續暗中霸凌她。因為不想讓父母傷心，她沒有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事態不斷惡化，有一天她被同學推倒、失去平衡，一頭重重撞上了桌子。

「我心想『真的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於是下定決心，把自己『其實被這樣霸凌很痛苦』的心情寫成了作文。但實在是沒有勇氣，最後沒有交給老師，而是收在抽屜裡……結果被我父母無意間發現了。他們不是因為察覺我被霸凌想知道狀況，而是覺得『這孩子真難得寫作業寫這麼認真』出於好奇看了一下，結果因此得知了事實，嚇了一大跳，把我的作文拿到了學校。」

讀過她的作文後，導師隔天起整整兩天暫停所有課程，說「我們來好好討論你們做的事」舉行了會談。町田為之所苦的霸凌，在大人的介入下結束了。但是在小小的故鄉，上了中學之後過去的傳聞還是如影隨形。這樣的不自在就像是隱隱作痛的舊傷留在町田心上。

「我現在還是很害怕跟人溝通。但就算是曾經有過這樣經驗的我，長大成人之後還是找到了喜歡的事物。因為我現在可以跟不必顧慮的人一起喝酒開心聊天、笑著過日子。希望我這樣的經驗也能鼓舞到一些人。」

兒童時期被小說拯救，也因為書寫作文，成為終結霸凌的契機。
長大成人後失去人生目的的時候，因為氷室冴子想起成為作家的夢想。
町田的人生，總是閱讀、寫作成為了轉捩點。

只要有想寫下去的熱情就總是有辦法

她總是在自家的餐桌上寫作。電腦隨時開著，在做家事的空檔想到什麼就坐下來寫。她笑著說，在寫作的時候總是很快樂。

「送家人出門之後，到他們回家為止，大概早上8點到下午6點，就是我寫作跟做家事的時間。週末除非有什麼特別的狀況，不然我不會寫。能寫的時候就寫，決定不寫的時候就讀喜歡的作家的書。晚上是我晚酌的時間，所以是絕對不可能寫的（笑）」

她熱愛啤酒，不過因為顧慮身材，最近總是喝「無糖質啤酒」。在接到得了書店大獎的通知那天，她也正喝著無糖質啤酒。
想要轉換心情的時候，她會一邊喝啤酒一邊打遊戲。現在沉迷的是「天穗之咲稻姬」，從以前就熱愛勇者鬥惡龍，甚至因為覺得看到結束畫面就太寂寞了所以決定不破關。

「我原本就是這樣，過著像是繭居在鄉下的生活。閱讀小說、跟孩子一起看動畫，真的就是從日常的小事去切入。幾乎不太出外取材的。不過就像我這樣，生活在地方上的主婦，有著這麼奇怪經歷的人（笑）只要有著想寫下去的熱情就一定有辦法寫的呢。」

出道後鄉下的書店也不太擺自己的書，家人的反應也很平淡，不過最近她比較常上媒體，這次得了書店大獎，連父母都很驚訝。

「我寫的書我的家人一行都沒看過呢。原本以為他們是不是還不肯認同我呢？但看到他們把我的書擺在佛壇上，就覺得他們其實還是很支持我的。不過我現在還是沒辦法自稱是作家呢。我都說我的職業是『寫字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