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のゆくえ

2023年3月18日

原文刊載於：『微笑みの爆弾』、それからのこと。歌手・馬渡松子が初めて語る『幽遊白書』の前と後

堪稱動畫界金字塔的人氣動畫作品『幽遊白書』，不只作品內容經典，主題曲也是首首名曲。本作的1首片頭曲、5首片尾曲，共6首歌曲中，包括『微笑みの爆弾』在內，馬渡松子就演唱了4首。
然而她的活動並不若這些歌曲為人所知。她在出道前曾以「蒂娜馬渡（ティナ馬渡）」名義擔任DREAMS COME TRUE的支援團員，在人氣演唱會企劃「DREAMS COME TRUE WONDERLAND」第一場就展現了琴藝與和聲，之後演唱『幽遊白書』主題曲、罹患精神官能症，回家鄉養病，人生可說是波瀾萬丈。
本篇專訪請到她本人談談幾乎不為人知的艱辛半生，她的過去，正宛如「隱藏在唇瓣中的炸彈」。

文＝小池 直也（記者・音楽家）

無法說出「謝謝！」的DREAMS COME TRUE支援團員時代

――聽說妳中學時期參加銅管樂社吹奏長笛。

馬渡松子（以下、馬渡）：我念的是宮崎縣・三股町的中學，每天都認真練習吹奏。成為NHK交響樂團的長笛演奏者是我的夢想。為此我認真上課、也實際去觀賞演奏，努力學習。也因為我從小音域就比較低，唱高音的時候都會破音，所以最討厭音樂課的歌唱驗收。也因此我一直不覺得歌唱有什麼魅力，聽的音樂也都是純演奏居多。
我很喜歡YMO、理察・克萊德門、弗蘭克・米斯、John Zorn、約翰・凱吉等，也很愛收聽平日傍晚的廣播節目『軽音楽をあなたに』（​獻給你的輕音樂，NHK-FM​）。節目裡放的愛默生、雷克與帕瑪讓我非常震撼，他們的演奏在中途會加入歌聲嘛，那時候才讓我覺得「啊、人聲好像也不錯」。

――讓妳也有了想要唱歌的念頭嗎？

馬渡：是啊。高中沒有管樂社，所以我加入了合唱團。另外也跟一群女生組了前衛搖滾樂團「ASIA」的翻唱團，在校慶表演是我們的一大盛事。邊彈吉他邊唱歌時台下的歡呼聲，讓我開始隱約有了「我就走唱歌這條路吧？」的念頭。我不擅長文部省唱歌（※），搖滾樂、金屬搖滾的高音男聲跟我的音域比較合。

（※文部省唱歌：一般國中、小學音樂課程中編入的歌曲類型總稱，並非一種正式的音樂類型分類。）

――請跟我們分享妳從故鄉・宮崎上京的經緯。

馬渡：我考上了千葉大學的教育學系，決定專攻小學教員養成課程的理科是因為我喜歡生態系。介於生產者與消費者之間的糞金龜、細菌，還有電影『風之谷』的王蟲那樣的「分解者」，我從以前就很憧憬（笑）。所以想要當理科的老師。
我在大學加入了音樂社團，不只主唱、也接觸鍵盤和貝斯，同時兼了金屬、 Fusion等不同風格的六個樂團。在家庭餐廳Denny's打工到半夜三點、下班後一面聽著AC/DC一面騎腳踏車回家，過著這樣的生活。
當時我很喜歡重金屬的音樂性，但朋友介紹我聽龐克樂團時我也深深被吸引。跟充滿技巧性的金屬樂不同，龐克是文學。她用唱機放歌給我聽，從性手槍到日本的地下樂團，我一聽就覺得「我超懂的……」。看到我的反應，那位女性友人感動到哭了，有一段時間我們兩個還組了一個叫「シマウマ」（斑馬）的龐克樂組合活動。
後來我組了一個前衛龐克樂團，在考慮是不是要獨立出道的時候，在翻閱雜誌《Player》時被一篇「教授歌唱」的文章吸引，那是為「微笑みの爆弾」作詞的リーシャウロン的投稿。我去找他學唱歌，他也幫我介紹了一些和聲的工作，對我非常照顧。

――這可以說是催生『幽遊白書』歌曲的黃金陣容命中注定的相遇呢。你們是在那之後開始一起創作的嗎？

馬渡：不久之後他就問我「要不要一起搭檔？」他說「妳會寫曲，也學著製作數位編程（※）吧。詞我會寫的。」他不只會為流行歌曲填詞，就連我那樣地下音樂風格的歌曲也能夠寫出適合的歌詞。我們開始合作之後，在芝浦的Inkstick、川崎的Club Citta演出的時候也到處發送DEMO，後來SINKO MUSIC和MS ARTIST就跟我們聯絡了。
リーシャウロン比較喜歡SINKO，但當時DREAMS COME TRUE正在走紅、而且MS ARTIST以「修行兩年後出道」的前提向我提出邀約，所以我比較想去MS ARTIST。我當時對於立刻出道還是有著不安吧。後來リーシャウロン也同意了，我就加入MS ARTIST，成為美夢成真的支援成員。

（※原文為「打ち込み」，將樂譜輸入電腦製作成MIDI音檔的作業）

――妳是什麼時候開始做數位編程的呢？

馬渡：當時我很喜歡像PRINCE、尤其是『蝙蝠俠』（1989年）、Mixture Rock的Fishbone樂團等，混合白人和黑人音樂的風格，所以想要組這樣的樂團。不過一直很難實現，就想不然自己來做這樣的音樂好了。用打工的薪水買到ROLAND的「S-50」、自己外接螢幕，一面輸入數值、一面設定音色。
然後再用ROLAND「MC-500」（音序器）同步，最後輸入「TASCAM 246」（卡匣式MTR），再用KORG「DW-8000」等合成器疊加錄音，做成DEMO。當時用「S-50」跟「MC-500」同步的人應該不多吧。另外我當時製作的有「逢いたし学なりがたし」和「バースデイがのしかかる」，後來也都發行了。當時整個房間都是亂七八糟的導線。

――妳為了做出現場演奏的感覺，還特別調整了節奏的Quantize吧。

馬渡：「S-50」的節奏分辨功能數值很低，就算去做shuffle，幅度的調整也很困難，整個韻律就是會變得很工整，所以我特別用心在調整大鼓、小鼓等樂器各別的Quantize數值，弦樂的話就盡量放在節奏樂器之前、努力做出現場演奏的韻律感。
美夢成真的中村正人先生用6萬圓把他的ATARI便宜賣給我之後，我還是會去調整Quantize。中村先生也是用「MC-500」去做數位編程，所以對我做的這些東西應該也很理解才對。

――我對妳擔任美夢成真支援團員時期的事也很好奇呢。

馬渡：說起來完全不是「獲益良多」一句話就能帶過的程度。美夢成真是以數位編程為基礎的樂團，中村先生也常說要「用做出接近音源的感覺的方式去演奏」。練團的一星期前，前團員的西川（隆宏）先生會一直關在錄音室裡，調整音色PROGRAM的編程。真的很辛苦。
實際上我完全跟不上練團的進度，完全手忙腳亂。有一次因為「未来予想図Ⅱ」的前奏完全沒聲音，整個大出包（笑）。我還記得當時在現場一片「現在是怎樣？」的騷動中拼命確認配線。第一年練團的時候每天都哭著回家。

――史上最強移動遊樂園「DREAMS COME TRUE WONDERLAND」（1991年）的第一場，馬渡小姐是擔任鍵盤手跟和聲吧。

馬渡：沒錯。第一場是在國立代代木競技場第一體育館、之後在大阪成HALL、名古屋RAINBOW HALL。現在回想起來，當年才21歲居然就有這樣的經驗真不簡單呢……。
第二年開始慢慢習慣了，也才開始漸漸樂在其中了。我還記得當時覺得既然已經一起做了兩年，就跟中村先生說「我決定繼續留在美夢成真」，中村先生回我「妳在說什麼啊，當初不是說好妳在我們這邊學兩年之後、第三年就要出道了嗎」。好懷念啊。出道時的第一張專輯「逢いたし学なりがたし」也是請中村先生製作，錄音時的銅管演奏指揮和「男友達」這首歌的和聲也是他擔任的。

ーー吉田美和小姐呢？

馬渡：美和小姐在我錄製「フォーチュンテラー」的時候也有來看，還跟我說「小馬，這首歌好棒喔」。不過當時我滿腦子都是錄歌，連一句「謝謝」也說不出口，就只回了「啊、是嗎」之類的話而已。到現在想起來我還是很後悔呢。我一直埋頭在做數位編程、也因為生病的關係，一直不太擅長跟人互動溝通。
對了，為我取「蒂娜馬渡」這個舞台藝名的也是美和小姐。我想應該是我狂野的表情、又戴著像蒂娜・透娜的假髮吧（笑）。

――你在1992年出道時的心境如何？

馬渡：經過澀谷的Scramble路口的時候，大樓掛著垂幕廣告，走過的時候就驚覺「啊、是我！」。唱片公司的大家真的很努力呢。我做為美夢成真家族的一員，大家也對我抱持期待，只是銷售一直不盡理想。不過『幽遊白書』的樂曲製作聽到了我的作品。
我的第二張專輯『nice unbalance』的第九首就是「微笑みの爆弾」。這首歌的製作中村先生也有在一旁幫忙，不過剩下的就是交給我自行製作，是一連串的考驗。雖然是POP的曲風、但還是加入了R&B等黑人音樂的要素，我只記得製作過程真的非常辛苦。

高額版稅、因精神官能症住院、失去歌聲與復出

――請跟我們多聊聊動畫『幽遊白書』的歌曲。

馬渡：「微笑みの爆弾」和「デイドリーム　ジェネレーション」是為作品特別打造的合作曲、「さよならbyebye」和「ホームワークは終わらない」是客戶從我的專輯中挑選出來的歌曲。「微笑みの爆弾」是我讀了原作漫畫第一集後寫下的，「デイドリーム　ジェネレーション」則是客戶要求「想要一首像『微笑みの爆弾』這樣的歌」。
在那之前、我對動畫的印象就是『世界名作劇場』和『一休和尚』，所以在製作「微笑みの爆弾」時，一直煩惱著小孩子不知道會怎麼聽這首歌、跟リーシャウロン一起熬夜製作到交出前一刻。我把『一休和尚』那樣寂寥的心情寄託在副歌的和聲和旋律，不過也投注了希望可以好好活著的心情。
以音樂性來說，Ａ段的作曲和編程很單純、很開心，Ｂ段作為連結的段落，有特別意識到要順暢地導入到副歌。最後的「ア・リ・ガ・ト・ウ・ゴ・ザ・イ・ます！」和「するんだろうね」的「ね」，算是為了跟動畫聯動合作曲扼殺自我風格的部分。也是唯一歌詞和旋律、編曲編程全部同時進行的一首歌。
寫「さよならbyebye」的時候，我很喜歡法國流行樂，想寫一首有歐洲風格的淡然曲調。製作上是我的作品中很少見的、直球的8 BEATS編程為基底，再疊加上旋律。就像是在繪畫寫上文字一樣的感覺，之後由リーシャウロン為我填詞，老實說當時覺得「byebye」這個詞跟我自己的感性不太合（笑）。不過在錄音時當成對白去錄，整個感覺就對了。

――原來如此。

馬渡：製作『幽遊白書』的歌曲時，要如何在客戶要求和自己想做的音樂中取得平衡是最大的難題，尤其是「デイドリーム　​​ジェネレーション」特別棘手。副歌第一句的樂句完成之後，我覺得「風が吹いて／雨が降って／心は揺れても」的旋律跟和弦進行太老套了，並不是很喜歡，但製作團隊都說「就是這個！」
最後我也勉強接受了，結果這一句打動了許多人的心。也算不上是妥協吧，但回應聽歌的人的期待也是很重要的，這是我當時學到的。
「微笑みの爆弾」和「デイドリーム　ジェネレーション」都是歌詞正面、和弦進行卻帶著孤寂感，是一大特色。讓孤單的人在覺得寂寞的時候能夠打起精神，可以說是リーシャウロン的歌詞和我的音樂最契合的集大成。

ーー『幽遊白書』的最高收視率是24.7%（64話・1994年2月12日播出），這對妳自己有影響嗎？

馬渡：我印象中播出時是沒有什麼特別的影響，不過突然收到大約700萬圓的版稅真的嚇了一大跳。在20多歲的時候突然拿到這麼大一筆錢對精神狀況真的不好。我記得當時好像想著「該拿這筆錢怎麼辦呢？」總之就先出門上街物色家具之類的，最後買了一堆古董樂器，有一種中毒的感覺。

――之後，妳在1996年退出MS ARTIST，成立了自己的唱片品牌「Pit'a Pat LABEL」，也是在那時候生病了。

馬渡：第三張專輯『AMACHAN』（1994年）是在紐約跟PRINCE合作的音響工程師蘇珊・羅傑斯一起製作、是我最喜歡的作品。我做了想做的音樂，但這張唱片卻賣不好。賣得好的終端機只有配合動畫作品的歌，大家也都說「馬渡的音樂太前衛了」。我一直在製作寫給孤單的人的歌，但或許只是在自我安慰吧。
最後我的音樂總監也離職了，沒有人接手。寫作邀稿、廣播、製作等工作委託也一口氣都沒了。經紀公司在幫我找新的唱片公司時我自己也很心急，因為我等不下去。所以就乾脆趁這時候自己創立獨立音樂品牌。年輕的歌迷都很支持我，說「馬渡、加油！」所以我也有動力繼續努力。但因為我擅自退出經紀公司的關係，沒有人願意幫我，導致我只能自己處理各種業務，現在想想真是太衝動了。

就是在那時候，我突然從各種聲響中聽到否定的話語。電車的「喀噹喀噹」聽起來就像在對我說「去死去死」。我變得對所有聲響都非常敏感，陷入「非得做點什麼不可」的強迫性思考，完全睡不著。

在我29歲時、因為巡迴演出來到大阪的時候來到了極限。開門聲聽起來也像是在叫我「去死」，我連廁所也不敢去上。Live House的人問我「馬渡小姐，妳是哪裡不舒服嗎？」但我連我哪裡不舒服都沒辦法解釋。
結果後來我不得不取消京都和滋賀的演出，就這樣直接被帶到保健所，醫師建議我住院。我還記得我當時說「乾脆殺了我吧！」的時候，醫師直接回我「那妳就去死啊？」

――妳因為精神官能症住院後過著什麼樣的生活呢？

馬渡：我住進東京的醫院，在那裡的娛樂就是星期二晚上播出的歌唱節目。在那裡我聽到了岡本真夜、SPEED的歌曲。看著節目總是會想著「我到底在做什麼呢？」因為投藥治療的副作用會讓舌頭的肌肉鬆弛，我也沒辦法唱歌了，沒辦法在東京工作。當時真的覺得喪失活下去的意義，就心想「乾脆回宮崎吧」。
之後我在家鄉・宮崎縣三股町，跟媽媽一起做昆布卷的家庭代工。我體認到「沒有夢想」「看不見未來」是會讓人失魂的。我不知道自殺未遂多少次、數不清被媽媽阻止了多少次。不過就在某一天，有一間樂器行問我「要不要來我們這裡教唱歌？」我決定接下這份工作。
一開始學生就只有一個人，我也是身心俱創，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不過就透過伴奏慢慢跟學生建立溝通。

――妳還是一直離不開音樂呢。之後在2011年的音樂祭「Anime Japan FES～夏の陣～」復出，妳為什麼會決心演出呢？

馬渡：影山ヒロノブ先生一直很熱情地邀約我，但我因為沒辦法發聲，連續三年都拒絕了。不過在那段期間遇到的人說他想當我的經紀人，連出聲都辦不到卻還是決心復出，就是多虧了那位經紀人。我至今依然很感謝他。
復出之後，很多人看到完全無法唱歌的我都說相見不如懷念，但既然決定復出就只能做了。我一直忘不了的是，在最後的名古屋・Zepp Nagoya，歌曲空檔經紀人幫我送了飲料上台。他是幕後的人，一面發著抖還是為了我走上台。他的這份心意讓我很感動。也是在那之後慢慢接到了演出的邀約。
後來我開始用自彈自唱的形式做現場演出，大家感動的不是我唱得多好、也不是我唱的歌讓他們很懷念，而是我幾乎無法出聲還是拼命唱歌的樣子。東日本大震災的時候，我到東北演出時很多人都說「我明白馬渡小姐的心情，我們也會加油的」。2015年的【Anime Friends】（於巴西舉辦約10萬人規模的動畫活動）也是，大家都對我「活下去的態度」有所共鳴。歌曲的力量真是太了不起了。

――馬渡小姐因為音樂活動而罹病，卻也是因為音樂重新站起來。馬渡小姐現在以「如月-kisa-」的名義再度重新出發，近年又重新燃起90年代懷舊熱潮，馬渡小姐過去的作品也再度受到矚目，有許多人都在YouTube上傳了翻唱影片，對於大家這麼推崇妳，妳有什麼想法嗎？

馬渡：當時常有人說「馬渡的歌很前衛」「聽起來全都像『幽遊白書』」，但現在有更多更複雜的音樂，或許是這樣讓大家想要「回頭再聽聽看」吧。
不過日本自70年代、はっぴぃえんど確立了日語搖滾樂，經過80年代的歌謠曲、才有90年代馬渡松子的音樂。我覺得就只是這樣而已。我已經繼續前往下一個階段了，不過如果大家聽了我在90年代作的歌曲，會感受到「創作是自由的」，這樣我就很高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