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のゆくえ

2021年9月22日

原文刊載於：声優・緒方恵美が語る、アニメ・エンタメ業界の危機…コロナ禍は声優たちの｢チャンス｣を奪った。

取材・撰文：吉川慧／撮影：ERIKO KAJI

2022年即將迎來出道30年的聲優緒方惠美出版了自身第一本自傳書『再生（仮）』（KADOKAWA）。
在成長過程中受到表演的世界吸引、歷經挫折，最終在聲優與演唱活動中邁進——。至此之前的人生、私生活與工作上遇到的困境與糾葛，全都毫不保留地記述其中。在閱讀過程中彷彿伴隨著緒方小姐的人生回顧了一趟「平成動畫史」。
然而就在30週年之前、全世界籠罩在肺炎疫情之下。緒方小姐投注工作生涯的現場演出活動及動畫業界現場面臨前所未有的事態。我們請到緒方小姐回顧此前的經歷、並談談此刻娛樂業界面臨的危機。

｢不斷受到打擊、不斷跌跌撞撞｣

——緒方小姐在20多歲時出道，直到2021年《福音戰士新劇場版：終》上映、超過25年來持續在這個系列中飾演碇真嗣，這個系列終於完結，明年也正好是妳出道30週年的重要里程了呢。

在自傳裡也有寫到，「一切的『起源』」是『幽☆遊☆白書』的藏馬這個角色，不過確信自己想要從事「表演工作」是什麼時候呢。
嘛，要說到「確信」的話還真的不曉得是什麼時候……（笑）
不過、高中的時候有一次差點要從事演藝相關的工作、當時被老師阻止了。因為學校禁止演藝活動。被這麼一說，我就有點反彈。「既然學校不准，那我就來做」這個念頭應該就是一切的開始吧。
因為是在接到工作時被阻止，那「這代表……沒有被禁止的話就可以囉？」這種高中生的天真「誤會」就是契機。

——就像是一種「無憑無據的自信」吧。

不過任何職業或許都是這樣吧。
大家都是抱持著「我一定可以」「應該做得到」這種無憑無據的自信去嘗試一個職業的吧。
然後最初的那個無憑無據的自信被狠狠打擊、「啊啊…」「不應該是這樣的啊……」之類的。
當這份無憑無據的自信被擊潰的時候、一切才真正開始吧。不這樣的話就沒辦法更上一層樓。無憑無據的自信被擊潰、開始覺得「好像有點根據了吧？」然後又被擊垮……。我認為演員跟音樂家都是一直重覆這樣的過程。
我一開始也是嚮往著音樂劇的世界，後來因為椎間盤突出的問題而不得不放棄，然後轉換跑道走上聲優的路。我自己也是不斷被擊垮、一路跌跌撞撞啊……（笑）。

——從出道當時20多歲的時候一路回顧，每一個階段是不是有什麼樣不同的變化呢？

每個階段當然都有每個階段的變化，不過，怎麼說呢，我不太會有那種「就這麼辦吧！」的想法，就是「正巧來到了現在這個狀態」的感覺。

20多歲的時候還是會覺得必須要拼了命地努力，當然面對工作都是這樣，不過一開始對於「自己適合什麼」是沒有頭緒的。
比方說『幽白』的藏馬這個角色，過了變聲期的高中男生由女性聲優來飾演，在業界可以說是首例。

其實在決定要當聲優的時候，我是抱著要成為「幕後人員」的心態進到這個業界的。不過卻變成「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要露面做這麼多事情」這種自己也搞不清楚的狀況。
那時候正好是「第三次聲優熱潮」的開端、是聲優開始登上寫真雜誌的時代。
以『幽☆遊☆白書』、『美少女戰士』等可以說是引領文化潮流的作品出道，其實當時一直困惑著「咦、為什麼我要被拍照……？」

我從來不認為自己的聲音適合動畫。音質也並不亮麗，我一直覺得自己比較適合外片（西洋電影的配音）方面的聲優工作。
不過，真要說起來「適合什麼？」「自己想要做什麼？」通常都不會中。事情是不會100%照自己所想的發展的。
有誰會認可自己、會拉自己一把，是不會知道的呢。「把現在該做的事做好」「拼命去做」果然還是必要的。

就算認為「我想要往這個方向嘗試看看」，也會遇到意想不到的緣份和機運。我也是因此得以走到今天。只是幸運正巧來到這裡……我覺得人生就是這樣。

｢不努力是無法抓住機會的｣

——30歲的時候，妳正好演出了電視動畫系列『新世紀福音戰士』的碇真嗣。這是在「美少女戰士 Sailor Moon S」的員工旅行跟庵野秀明導演初次見面為契機接受了試音。

進到30多歲的年紀，如果是一般的職業，正好是工作穩定、可以稍微沉著下來思考未來的時間。以我而言是正好從事務所獨立出來自由接案、面臨許多問題的時期。
所以我完全沒有什麼到了30幾歲就穩定下來這種事。結果還是一直處於什麼事都拼命去做的狀態。
到了40多歲，才總算開始能稍微看清身邊的狀況……。雖然一樣在痛苦中掙扎，但稍微可以看到一些方向性了。開始會覺得「啊啊，這樣就好嗎」的事情愈來愈多、也遇到更多不同的人，確實覺得輕鬆了不少。
當然這些緣分和機運並不會在我面前停下，是有個「勢」的。而這個「勢」是完全無法逆向而行的……。

沒有人知道機會什麼時候到來，不過如果只是什麼也不做只等著機會來到，試音是不可能通過的。話雖如此，這也絕對不是個只要努力就一定會有回報的世界。
不過唯獨可以肯定的是，只要不努力、當機會來到時是抓不住的。這件事我總是不斷提醒新人。

話是這麼說，但要問我自己是不是一直以來都有認真做發聲練習，倒也沒有就是了……（笑）

｢想將自己一直以來重視的事物傳承到下個世代｣

——緒方小姐自行創立免費私塾｢Team BareboAt｣，致力於將技術傳承給後輩和下個世代。

老實說我自己對於要將表演的基礎教給年輕人或後輩、並沒有特別有動力或使命感。
因為我認為所謂的演戲，除了發聲、身體訓練之外，並不是外人教得來的。這不像是數學的計算問題、只要示範做法大家就能學會的東西。所以我一直不認為自己有辦法教別人什麼，頂多就是告訴大家「現實」而已。
不過確實有些事是我認為「不做好不行」的，而這部分與其由我來教、我選擇找身邊的朋友來當講師協助。
現在……應該說疫情爆發前，可以說只要有某種程度的感性、外貌達到某個標準、演技還算真誠，就多少能得到一些機會…就像是這樣的時代。
不過光只是這樣是不可能持續接到工作的，我近年來也見過許多在這樣的狀態下出道之後陷入苦惱的新人。
所以我想至少有個可以把自己在工作上認為重要的事情告訴下一個世代機會，是在這樣的動機下開始的。

——原來如此。

現在的表演者也有許多不同的型態，聲優工作涉及的面向很廣、大家進入業界的方式也各有不同。像是興趣是製作影片上傳或直播、因為遊戲實況而知名的人，從那個世界反過來進入這個業界……之類的。
這話說來理所當然，正統的演戲不用說、像是音樂或舞蹈等等，表演的基礎沒有建立好就沒什麼好說的，這就是這樣的世界。不過反過來說、或許也可以說是只要基礎打好就能有許多不同的發展性的時代。

不過跟我自己走過的20多歲、30多歲的時代比起來，現在的年輕人又更難生存了。這十年來這樣的狀況更為顯著，疫情爆發後更是如此。

而在這樣的時代裡，國家的領導者們沒有任何人為我們指路。對年輕人、特別是以娛樂產業為志向的人們來說，從今往後到底要如何生存下去才好呢……

衝擊戲劇、現場演出的世界的肺炎疫情

——娛樂業界，尤其是緒方小姐投入生涯的現場演出、動畫產業的世界受到疫情很大的影響。

真的受到很大的打擊。所以我也才覺得該由我們主動採取行動吧。
不過有很多部分都覺得應該要由國家再多做些什麼才對啊……
這一年多來都是這樣，這是跟病毒之間的戰爭、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大家都在全新的規則下努力想生存下去。
不過為了在這樣的規則生存的支援無法有效運作也是現實。這樣的狀況不斷重複，接下來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不只在都市、各地方要舉辦現場演出活動都很困難。就算轉為舉辦線上演出，像是直播的器材或防疫措施的費用也都高得驚人。靠門票收入要回本真的很困難……。

娛樂產業是率先各行各業先行自肅的產業。這樣的狀況一直持續著。情勢不斷改變、就連要辦一場演出都很困難。雖然有國家補助款，但就算申請了到款項下來也要等很久的時間。
以現狀而言對娛樂業界最有效的支援，是「以因疫情而無法舉辦的活動數量為基準，補助該主辦者往後舉辦的活動製作費的一半金額」，以此為據企劃活動、申請補助款。
但最重要的第一筆補助款往往下不來。就在這段期間所謂的「往後的活動」又因為各式各樣的宣言而泡湯。那麼再之後的活動、能不能適用之前申請的補助款制度呢？往往是不行的，就算可以適用，款項支付也只會更晚。是這樣的惡性循環。
補助款的制度和要申請的文件都很複雜，文書往返之間經費不斷消耗、最後還是放棄，就算有複數可以適用的制度也遲遲難以進展……以我公司為例，最一開始申請的案件直到最近才好不容易有一筆款項下來了。這就是現實。
在沒有錢的狀況下要怎麼樣去規劃下一個企劃？就算要進行也需要花時間去準備……。

——疫苗接種的覆蓋率漸漸提升了，但疫情何時收尾目前還完全不明朗。

比方說、就算告訴我們「下星期解除緊急事態宣言」，也不是馬上就能演出了。演唱會也好、戲劇也好，從排練到演出是需要時間的。
然後覺得已經解除了、過了一段時間又進入緊急事態宣言……。
每一次因為這樣演出又取消、被告知「因為沒辦法公演了所以沒有酬勞」的音樂人和工作人員又要怎麼生活？如果是敝公司的案件會盡量給予補償，但這樣也只是讓公司的狀況更吃緊而已。
說真的，我們業界在這樣的時候更應該對社會傳達正面積極的訊息才是。
但是連我們自己往後的生計都無以為繼了。就連一句「謝謝你們好好活著」也說不出口，真的很不甘心。

——就連要繼續堅持下去都很困難了呢。

大約從今年春天開始，狀況變得更加嚴峻。已經不是公演本身的資金調度的問題而已了。

比方說，就算想要租借排練用的場地，有很多排練場或活動場地都已經停業、甚至倒閉了。以都心一帶、80m²的排練場地來說，大概有八成都沒有營業了。
就算運氣好租到場地，在排練場中為了避免密集群聚也有使用人數限制。比方說之前包括工作人員、演員在內可以有30人使用的100m²的場地現在「最多只能11個人」之類的，這麼一來就只能找更大的場地，排練所需的費用也比以前來得更高。

之前只要｢1小時約3千圓左右｣就能租到排練場地，現在「1小時1萬5千圓」是家常便飯，成本是五倍。說穿了小劇場和Live House本身也一間間面臨倒閉，要找到表演場地本身就很困難。

也有許多信任的工作人員因為生活無以為繼而離開這一行。這麼一來主辦單位只能四處奔走、盡可能提供同樣甚至更高的薪資、想辦法找到願意來工作的人。
然而就算好不容易找到工作人員，狀況又突然生變、最重要的演出又再度取消……。老實說真的很挫敗。錢的事當然也有，但大家已經身心俱疲、快要撐不下去了。

我因為還有錄音的工作，還有辦法用這邊的收入想辦法填補，勉強撐得下去，但當然還是有極限的。現在有許多公司都是這樣在苦撐著。
這個國家的政治家們今後將會怎麼為這個國家掌舵呢？就算只有個方向也好，只要能讓我們看見光亮、大家就還能再繼續努力，但現狀是完全摸不著頭緒。
我們自己不用說，在沒有辦法培養、教育新人的狀況下，接下來到底應該怎麼繼續前進？到底該怎麼繼續活下去？真的完全沒有方向。

新人聲優的機會驟減、動畫的宣傳機會減少｢幾年後就會出現影響｣

——這對動畫界有什麼樣的影響呢？

疫情當然也大大影響到聲優的世界。尤其年輕聲優真的很辛苦。
比方說在動畫業界的漫長歷史中建立起的培育新人的機制。
在新的作品起用新人、找來有經驗的演員們一起演出，在大家一起切磋演技的過程中、新人就能慢慢成長。
但是現在為了防止感染不能一起錄音。這麼一來就算想培育新人也無從著手。
在錄音棚內，有很多時候就如同字面上的、是「看著前輩的背影學習」。但現在新人沒有這樣的機會，我們也沒那個時間慢慢教。這麼一來就只能靠聲音導演一步一步慢慢帶，但光靠這樣也有困難。有很多是在當場彼此的演技切磋下才能體會到的「感覺」。
這麼一來會怎麼樣呢？與其起用無法培育的新人，不如選擇有著「切磋演技的記憶」的、已經值得信賴的人來一起做。新人出道的機會正在壓倒性地減少當中。

——沒想到變成這樣的狀況……。

當然不只是新人，已經出道的資淺聲優也受到影響。
比方說有一部動畫作品要錄音。

在此之前都是大致決定一個錄音的日期跟時間，比方說特定的星期幾、分成上午、下午兩個時間帶（上午10點開錄、下午4點開錄）這樣。
試音的募集也是，之前都是配合錄音時間，比方說「這個作品是星期三下午四點開始錄音，這個時間帶有空的人」。
但因為疫情的關係、現在為了防止感染都是各別錄音，很多都是走「單收」（不一起對戲、只有這個人的部分集中在短時間內錄完）的方式……反過來說就是變成同一個演員在同樣的時間帶同時錄完好幾個作品。

在此之前還有辦法做出「這個熱門聲優敲不到人、下一個候補者找有進步空間的新人吧」這樣的判斷。不是頂尖的人也有機會累積經驗。
但因為疫情的關係連這樣的機會都被剝奪、下一個世代上場的機會壓倒性地減少了。
這樣的影響一定會在兩三年後的動畫、聲優業界體現出來。現在已經成為了「下一個世代的新星」難以出現、難以培育的環境。。這是此刻聲優業界最危急之處。聲優事務所、聲音導演們，大家當然都知道。

但即使知道也無能為力。所以現在大家都呈現一個、暫時也只能放棄了吧……的狀態。這段期間付出的代價太龐大，對新人如此、對我們也是如此。
現在的後製錄音，只要有時間能進錄音室就馬上進棚、錄音、好的請回就這樣結束工作。跟導演和工作人員、以及其他參與同一部作品的演員們都失去交流了。

——跟演員們和工作人員的溝通都變難了呢。

以前像是「關於這個角色、我的認知是這樣沒問題吧？」之類的都能直接跟導演在現場討論取得共識，但現在也很困難了。總之只能以自己的經驗值為基準想辦法努力。
就算有跟作品有關的線上活動，演員們的對談也通常會淪為「錄音的狀況怎麼樣呢？」「大家的狀況是怎樣？我錄完也不曉得成果如何啦…」的對話。
雖然只是小事，但有很多事都是能大家一起討論就能更好的。無法溝通交流或多或少也會影響到作品本身。

——我有聽說因為疫情的關係，動畫作品的宣傳也變得困難了。

沒有錯，比方說像在此之前有東京電玩展或Anime Japan等大規模的活動。
大家就算心目中有特定想找的公司或作品、在會場逛的時候也會發現「啊、這個好像也很有趣」，能有遇見自己之前不曉得的新作品的契機。但現在這樣的機會也變少了。
就算改為線上活動，也沒那麼多人會一直從頭到尾參與。大家都只會看完自己想看的就走了。
這麼一來就只有特定的熱門內容會受到矚目，覺得「咦？這一季還有其他什麼作品嗎？」的人應該也會愈來愈多吧。

再這樣下去，我們會失去培育新的作品、新的人才和技術的土壤與場所，一切都會流失……光想到就覺得很可怕。
娛樂產業要生存是很困難的。而這樣困難的時代還會再持續下去吧。不過我想也只能靠大家一起努力做好現在能做的事而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