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のゆくえ

轉載自「小説すばる」2023年8月号

原文刊載於：『ハヤブサ消防団』ドラマ化記念インタビュー　池井戶潤「小説にも映像にも、完璧は存在しない。だから、新しく面白いものが生み出せる」

「這裡可是超自然的地方呢。」
疲於都市的生活，移居至大自然環繞下的山村中的推理作家，因為加入消防團而被捲入閑靜鄉村受到動搖的重大事件。與這片土地密不可分的因緣與日漸險惡的危機，最終描繪出人生充滿不可思議與哀愁的命運，池井戶潤首部「田園推理」作品『隼消防團』（集英社出版）於去年九月出版後新鮮的設定引發話題，並迅速地改編為連續劇！
在7月13日播出前，池井戶先生前往東京都內的攝影棚參觀，我們請他聊聊在本作的挑戰以及連續劇的精彩之處。

構成／大谷道子　攝影／大槻志穂

隼真實而鮮明地建立了起來

――今天來參觀的是順利拍攝中的連續劇『隼消防團』中，中村倫也先生飾演的主角・三馬太郎以及消防團的各位晚上常常聚會的地點、隼地區唯一的居酒屋「△ （三角）」的攝影棚景。您看到這個佈景覺得怎麼樣？

池井戶　首先，看到是這麼大、這麼漂亮的店，讓我嚇了一跳。小說『隼消防團』的舞台八百萬町是以我出生成長的地方為藍本，但其實登場的地點或人物細節我並沒有設想得太明確，唯獨△是很清楚地浮現以前有時會去的居酒屋的景象……。我想像中的是只有老闆夫妻自己經營的小店，沒想到不只有吧台位，還有這麼大的座敷，這樣靠兩個人是經營不來的吧（笑）至少需要再來三四個店員吧。
不過氣氛很棒，居酒屋桌上放著的菜單、酒標、牆上貼的紙張等等細節都非常真實，真是太厲害了。感受得到劇組人員的熱情和專業。

――剛剛拍攝完歡迎三馬的責任編輯中山田洋（山本耕史飾演）到隼地區拜訪的宴會場面。飾演三馬的中村先生樸實的氣質很有魅力呢。

池井戶　中村先生以前在我的作品『下町火箭』飾演過帝國重工的年輕技師，這次真的就是新生代作家的感覺呢。他說話的方式也很自然，就是完全本色演出的感覺。

――作品中登場的〈雞雜〉（ケイチャン，味噌雞肉炒青菜）和〈油豆腐〉等餐點也都在餐桌上重現。飾演藤本勘介的満島真之介先生、飾演德田省吾的岡部崇先生、飾演森野洋輔的梶原善先生、飾演宮原都夫的橋本潤先生、飾演山原賢作的生瀬勝久先生，消防團成員們圍坐在桌邊的樣子真的很壯觀呢。

池井戶　 白天的攝影，當然大家都沒有喝酒，但一開拍馬上就能營造出喝了酒的高昂氣氛，真的很厲害(笑)。開拍之前大家在棚景前的空間開心談笑，那個樣子真的就像是鎮上街坊鄰居的聚會，讓我覺得這一定是默契十足的劇組。
我的作品總是有許多大叔角色，選角上要找來跟之前的戲劇或電影的角色形象不重疊的演員一定很辛苦。各位都有著豐富的舞台演出經驗，可以大聲嘈雜地說話、但壓低嗓音竊竊私語時每一個人的對白也都聽得很清楚，讓人感受到他們的實力。我個人對在疫情期間上演的舞台劇『大地(Social Distancing Version)』 (三谷幸喜作・演出、2020年)看到山本耕史先生的演技印象非常深刻，很期待能親眼看到他演戲。

――只有居酒屋的場景是在攝影棚拍攝，其他全都是在設定為八百萬町隼地區的外景地拍攝。 還特別找到太郎住的〈櫻花屋〉，是一棟非常漂亮的房子。真的讓人充滿期待。

池井戶　製作人時不時會傳外景地的影片給我說「現在是這種感覺」，看到影片中拍攝消防團活動的場面、搬著可攜式泵浦彎著腰狂奔的畫面，覺得一定很辛苦吧。發現第一起命案的第一集，他們還特地跑到山裡的瀑布去拍攝，真的是太佩服了。一定會是充滿魄力、極具說服力的影像，我非常期待。
身為原作者，能來參觀攝影棚、或是看到外景地的狀況，總有一種像是來到遊樂園的感覺。一直以來在腦中描繪的景色出現在眼前，「啊啊、變成這樣了啊」。所以播出時我會單純以觀眾的身分觀賞的。

在「居酒屋三角」棚景，池井戶先生發現這瓶叫做「謝意六（シャイロック＝夏洛克）」的酒！

刻意留下鬆散和無用之處

――在開始播出前公開的預告片，閑靜的鄉間突然發生連續縱火案的不安感與無解謎團的神秘氛圍，感覺比原作的懸疑感更濃厚了。

池井戶　是讓人感覺到恐怖氛圍的前奏呢。我也想說「難道是因為夏季檔所以要拍成恐怖片嗎？」(笑)。不過主軸跟原作小說應該相去不遠就是了。

――您有過許多作品影像化的經驗，這次的連續劇「隼消防團」的劇本讀起來的印象跟反饋如何？

池井戶　劇本我還沒看到最後一集，不過讀到7、8集左右給我的印象，確實是營造出電視劇的精彩之處。因為說太多會爆雷，我不能講得太具體，不過有增添原作沒有的情境、有一些登場人物的命運也不一樣……。尤其是因為某件事讓整個氛圍完全扭轉，彷彿就像是到了另一個世界似的，我覺得這是影像作品才能做到的。
原作小說一直到中盤部分都還是以緩慢鬆散的步調在推動故事。時不時穿插鄉間風景的描寫，讀者一定也覺得「這就是一個悠閒的鄉間故事吧」。結果到了終盤整個步調突然改變，開始迅速地不斷推展並回收伏筆，這個部分的步調緩急改變是非常極端的。

――這是您刻意營造的嗎？八百萬町、隼地區的人們交織的因緣直到最後四章才突然接連揭曉，高潮迭起的進展讓人看得目不轉睛。

池井戶　倒也不是刻意，應該說我想要在『隼消防團』裡留下一些”生澀”的感覺。我一開始的目的就是想寫鄉下的風情習俗，最早其實沒有明確的劇情，就只是想到什麼寫什麼而已。
其實在『小説すばる』連載完要集結成單行本的時候，這次並沒有重寫太多。以往改稿的時候都會改到修正用的紅筆寫完好幾支，不過這次幾乎沒改。老實說我也知道在架構上有很多步調分配應該要重新修正的地方。

――你故意保持原樣嗎。

池井戶　是啊。雖然知道改了會更好，但要是改下去，小說就會收得太漂亮。順著當下的手感寫下去、想到哪裡故事就推展到哪裡，最後用這樣的方式收尾。或許是有不夠好的地方，但這種真實的感覺是我以往的作品沒有的，我覺得這也是這個作品的特徵。
這樣的寫法我認為也是現在才做得到的。以陶器來說，就像是還沒上釉、或是在打磨之前就打住完成的感覺。以完整性來說或許比不上其他作品，但鄉間的氣氛和生活在那裡的人們的氣息，要是加以修改或許就會流失了。所以我刻意保留下那些「無用」的部分。

只要邏輯通順就OK

――戲劇版本會怎麼活用這些部分也令人期待呢。

池井戶　當然了，戲劇也可以把那些鬆散的部分全部刪掉、把整體架構改得更聚焦。身為原作者，只要邏輯通順不矛盾就OK了，這是我一貫的原則。如果角色做出「他根本不可能會這樣做」的行動那我也會提出反對，但只要是順著故事自然進展下合理的人物塑造，那我也不會說什麼。……啊、不過這次的方言我好像是有提出指正的吧？岐阜的方言在不同地區用法也不一樣，監修應該很困難。
目前的劇本看起來非常流暢，希望可以保持這樣的狀態到最後。不過要怎麼發明能連結到結局不牽強的邏輯應該很困難吧……。以我的情況是，在能寫的時候全部寫出來，等到最後覺得已經沒有東西可以寫了，察覺「啊、這裡就是終點了」，故事就這樣自然地結束了。

――先是寫成小說、然後化為影像……。所謂的故事，到底在哪一步才叫完成呢，這麼一想就覺得很有意思呢。

池井戶　應該永遠不會有完成的一天吧。小說也一樣，我想影像作品一定也幾乎沒有「這樣就完美了」的作品吧？但也就是因為這樣才能不斷創作出新的東西。
因為是以我自己的作品為本，在影像化的時候我很少有「啊、也有這樣的觀點啊」的發現，不過在看其他作家的作品為原作改編的戲劇或電影時常常會有覺得很驚喜的部分。不過有時打電話給作家本人說「戲劇的那個部分改得很好呢」，結果對方回答「那邊是戲劇原創的喔」就有一種晴天霹靂的感覺(笑)。

――就算以同一個故事為本，會建構出什麼樣的世界還是會依經手的創作者而有所不同吧。

池井戶　戲劇有戲劇必須回應電視觀眾的視線和期待的部分，這個部分我能不能正確掌握還很難說，但製作戲劇的團隊一定很清楚吧，所以我並不擔心。『隼消防團』最讓我期待的是，終盤看起來會是跟小說完全不同的發展。所以小説すばる的讀者們也請不要說「我看過小說了所以可以不用看劇」(笑)。在小說中書寫的題材，經過戲劇的料理過後會端出什麼樣的口味呢？希望大家能嘗嘗不同的滋味。就當做是舊瓶裝新酒，跟我一起期待吧。

――在刊出後、您設定為故事舞台藍本的家鄉鄉親的迴響如何呢？聽說在小説すばる連載的時候，鎮上還互相傳閱有刊載的期數呢。

池井戶　要是大家都有買來看的話就更好了(笑)。在確定要拍成戲劇後，聽說也有來自家鄉書店的大量訂單，真的很感激。也聽說故鄉那邊也因為這次戲劇化為契機有了振興地方的規劃，我也很期待振興活動的結果。

只要夠有趣就是娛樂的正義

――於此同時，讀者對您第一部田園推理小說的迴響如何？

池井戶　有很多人都說是池井戶的作品中難得沒有銀行或企業登場的作品，但其實在小說寫作本身跟以往是沒什麼差別的。故事舞台確實是有點特別，但使用了懸疑和推理手法的部分是一樣的。不過像這樣設定的不同，加上剛剛說的、緩慢鬆散的步調帶來的新鮮感，或許也可以稱之為這個作品的副作用吧。

――您看得好仔細喔。

池井戶　娛樂性的作品的感想最不好的就是「看不懂」。這比「不好看」還糟。大眾取向的娛樂作品絕對必須要好懂，這是我個人的論點。當然也是有看不太懂但還是好看的作品，但要刻意去寫出這樣的作品是滿難的。『隼消防團』是刻意以原本的樣子出版，不過在寫的時候也不是抱著一定要寫出什麼震撼人心的作品的心態，而是不知道該怎麼下筆才好的故事就這樣寫下去、結果成了這樣的作品，是有這樣的部分。
其實下一本預定要出版的小說，就是在連載結束後大修特修、連架構和故事推展的濃淡也做了調整和添修。這才是原本該有的正確作法吧。以各種層面上來說，『隼消防團』都是很特殊的作品。

――看過連續劇版再讀一次，感受說不定又不一樣了。

池井戶　是啊。我感覺小說讀者本身跟從前比起來也慢慢在改變。感受到最大的變化是，好像很多人把小說當成教科書或參考書在看。認為小說就是要讓人學到什麼知識、或是要從中有所體悟，把小說當成以此為目的在看的東西。
就像我剛剛說的，我認為娛樂絕對必須要是好懂、好看的，不需要有什麼用處也無所謂，再說得極端一點就是不存在也沒關係的東西。但讀了之後覺得有趣、沉迷其中的時間本身就是很享受的。我覺得有愈來愈多人並沒有察覺到這一點，只抱持著「這裡寫的什麼讓我學到了什麼」這種感想的讀者變多了。

――忍不住就是想「學習」。

池井戶　另外也有很多人的感想提到「池井戶的作品就是懲惡揚善」，我覺得這也是某種刻板印象。我的小說根本沒有什麼「懲惡揚善」啊。當然有什麼樣的感想是讀者的自由，身為作者也不會對此一一反駁……但我現在就在拼命反駁吧(笑)。總之最讓我高興的就是讀者看完之後覺得很好看、覺得度過了開心的時間，沒有比這更好的感想了。

因為「無情」才能贏過AI？

――謝謝您吐露作家的心聲。在『隼消防團』中，也有像是「小說是『人』寫的，所以寫人的作家遇到人的時候總是會有想要解讀對方心性的習性」「作家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看穿人的本質」等等，透過三馬身為作家的觀點闡述寫作時的態度的場面。我在看的時候忍不住想像這是池井戶先生自己的作家觀、小說觀。

池井戶　不過這就是一般論吧。沒有什麼稀奇的，身為作家應該都有在想這些。說穿了，作家無情的人很多吧。

――以我的立場實在是沒辦法表示同意(笑)。

池井戶　現在也持續書寫的現役作家都是啊(笑)。讓人懷疑是不是人太好就當不了作家，都是群怪癖很多的人，而且眼神總是不自覺地很兇……。

――應該就是想要看穿他人本質的眼神吧。現在是是 「ChatGPT」 等生成AI興起、生成創作的時代，要用這樣的視線去寫小說，對AI來說是不是還太難了呢？

池井戶　不，我想AI一定很快就能學會了。接下來新人獎的徵稿規定最好都要加上「限定人類參加」(笑)。
要是AI學會了像作家這樣能寫出充滿惡意狠毒發言的能力，一定能寫出更真實、更像人的小說吧。
到時候我就讓AI幫我寫小說……不，我自己寫完之後，要是有人批評我就用「這是AI寫的，不是我的問題」來當藉口吧(笑)。